放学路上，我在一片青苔斑驳的墙角发现了一只小乌龟。它背甲还带着卵壳的碎屑，四肢蜷缩成青灰色的贝壳状，正用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我。这只被遗弃的幼龟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动物园看到的池中老龟，它们圆盘状的背甲上刻满岁月的沟壑，在碧波中缓缓划出涟漪。我小心地将它捧在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传来，像捧着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这只小乌龟被命名为"小甲"，它的甲壳比硬币略大，边缘还残留着未褪尽的乳甲。我翻出爷爷留下的红木龟缸，用砂纸打磨掉四角锋利的边。缸底铺着晒得温热的鹅卵石，晨光透过纱帘在石面上织出细碎的光网。小甲初次尝试爬行时，前爪在石板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如同稚嫩的字迹。每当它背甲擦过我的手指，都能感受到背甲缝隙间残留的沙粒，那是它曾经栖息的河滩印记。

周末带小甲去宠物医院时，医生指着X光片说："看这骨骼发育，至少被遗弃了半年。"诊室角落的玻璃柜里，陈列着不同年代的龟种标本，从唐代鎏金银龟到现代的巴西龟，甲壳上的包浆记录着跨越千年的时光。我忽然明白，小甲背甲上的每道纹路都是生命的故事线，那些未闭合的甲片缝隙里，藏着它被遗弃时慌张的躲避，在垃圾箱底啃食腐叶的窘迫，还有在暴雨夜蜷缩成球的惊惶。

深秋的某个清晨，小甲突然不再进食。它的四肢像被冻住的枯枝，在砂石间徒劳地划动。我翻出父亲收藏的《爬行动物图鉴》，发现它正进入冬眠状态。按照书中指导，我在缸底铺上十厘米厚的椰土，埋入几个温热的鹅卵石。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窗棂时，我掀开缸盖的缝隙，看见小甲的鼻尖在黑暗中微微翕动，像在感知季节更迭的讯号。它蜷缩的姿态让我想起爷爷书房里那枚明代玉龟，在檀木盒中沉睡数百年，依然保持着昂首的姿态。

次年春天，小甲的背甲边缘完全闭合，甲壳呈现出温润的墨绿色。它开始频繁在缸中晒背，将背甲贴在晒得发烫的石头上，如同古代铜镜在阳光下苏醒。某个午后，它突然用前爪推倒石块，从缸底挖出三颗鹅卵石，排列成不规则的三角。我这才注意到，它背甲中央的纹路恰好与石头的摆放位置重合，仿佛在复刻某段被遗忘的地图。

夏至那天，小甲在缸中筑起一座沙堆，用前爪将滚圆的鹅卵石推到顶端。当夕阳将它的影子拉长成细线时，我看见它正用后肢推着那颗最大的石头，动作缓慢而坚定。突然有飞鸟掠过窗台，小甲立即停止动作，将整座沙堆推至缸壁，背甲在夕阳下泛起金色的波纹。这个瞬间，我忽然懂得了《庄子》中"龟于甲"的寓言——每个生命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时光的甲壳上刻写轨迹。

如今小甲的背甲已与缸壁齐平，它仍保持着每日晒背的习惯。每当暴雨来临，它就会将背甲深深埋入椰土，用体温焐热冻土下的微生物。前日整理旧物时，翻出当年捡到它时沾满泥浆的校服，突然发现衣领处还留着几片龟甲的碎屑。这些零散的鳞片如同时光的鳞片，在记忆深处闪烁着微光，提醒我每个生命都有其独特的生存智慧，就像小甲用背甲丈量四季，用爪痕书写属于自己的《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