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客厅,我正趴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揉面团,面粉像细雪般从指缝间簌簌飘落。忽然听见堂屋传来清脆的铜铃声,那是爷爷特意从老宅带来的搪瓷茶壶在叩击红木茶盘。母亲笑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钥匙,说三姨一家提前到了,我手一抖,案板上的面团突然塌陷成小山包。
这是家族中难得的团聚日。表弟表妹们背着书包冲进院子时,校服领口还沾着草屑,表妹小雨举着冰镇酸梅汤在门口张望,表弟大壮则抱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塑料袋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父亲从车库推出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后座载着奶奶刚从菜场买回的活蹦乱跳的鲫鱼,车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惊飞了墙头打盹的麻雀。
正厅的八仙桌早被母亲擦得能照见人影,青瓷茶碗在红木托盘上排成整齐的方阵。我负责布置座位时发现,三姨特意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年逾八旬的太奶奶,老人坐在藤椅上,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红楼梦》,银发随着翻书动作轻轻摇晃。表弟们争相帮忙搬椅子,大壮的校服袖子沾了面粉也不在意,倒让母亲笑着提醒他注意衣领。
厨房里飘出混合着葱姜蒜香气的烟火气。奶奶戴着老花镜在教表妹们包荠菜饺子,面粉扑簌簌落在她藏青色的棉袄上,像落了一层细雪。我负责炖红烧肉,砂锅里翻滚的酱汁映着窗外梧桐树的影子,突然听见表弟惊呼:"姐姐,你把糖罐打翻了!"只见糖浆顺着灶台流成琥珀色的溪流,在瓷砖上蜿蜒出奇异的纹路。母亲从容地抓起竹扫帚,边扫边说:"这糖浆最是粘人,得用温锅铲慢慢化开。"她动作利落地清理现场时,我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开席时,太奶奶颤巍巍地举起青花瓷杯,杯中碧螺春舒展如兰。表弟们被分到用竹筷夹取八宝饭,小雨的勺子却总舀不稳红豆沙,大壮的碗沿还沾着炒年糕的糖霜。我端上奶奶特制的桂花糖藕时,发现太奶奶正用小银匙慢慢刮碗底,那层薄薄的藕粉在匙柄上凝成晶莹的糖壳。三姨笑着解释这是老辈人留下的规矩,说吃到最后要刮净碗底,才算把福气都吃尽了。
席间突然停电,整个院子陷入短暂的黑暗。父亲从墙角摸出珍藏的煤油灯,暖黄的光晕里,母亲变魔术般从围裙里掏出应急蜡烛。表弟们举着蜡烛跳起"抢花炮",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跳动,映着每个人兴奋的脸庞。太奶奶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天伦之乐"四个字,墨迹未干就被窗外的蝉鸣惊散了。
暮色渐浓时,庭院里的晚风送来槐花的甜香。我收拾碗筷时,发现太奶奶的藤椅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待客之道,贵在诚心。"母亲说这是爷爷年轻时拜师学艺时留下的规矩。月光爬上八仙桌,照见桌角那瓶未开封的杨梅酒,酒瓶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像我们家族绵延百年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表弟们靠着自行车打盹,书包里装着奶奶塞的茶叶蛋和父亲烤的苹果派。我望着车筐里那尾鲫鱼,突然明白招待客人从来不是刻意的仪式,而是把每个细节都变成传递温暖的载体。就像母亲扫糖浆时说的:"待客如待友,要让人家觉得宾至如归。"此刻的星光落满后背,我仿佛听见太奶奶的银匙在烛光下轻碰碗沿,叮的一声,是岁月沉淀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