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槐花又开了。我站在老宅斑驳的院墙外，看着细碎的白花从枝头簌簌落下，恍惚间又看见外婆佝偻着背在树下捡槐花的身影。那些被时光揉碎的往事，像落在掌心的花瓣，轻轻一握便碎成记忆的星子，却始终在某个角落亮着微光。

外婆的藤箱里总装着几块槐花饼。每年四月，她天不亮就挎着竹篮去后山采槐花，晨露沾湿的衣襟在竹篮里洇出深色的圆圈。我蹲在灶台边看她揉面，面粉扑簌簌落在她银白的鬓角，她总说："槐花要赶在露水干透前摘，否则就发苦了。"蒸笼腾起的热气里，她教我捏成小笼状，说这样蒸出来的饼才不会漏汁。那时的我总嫌她动作太慢，总要把刚出锅的槐花饼掰成两半，看金黄的饼皮裂开细纹，甜香混着柴火的气息漫过整个院子。

初二的那个雨天，我第一次发现外婆的藤箱空了。那天我发高烧，昏沉中听见母亲在厨房和外婆说话，断断续续的"退烧药""医院"几个字像散落的拼图。我挣扎着爬起来，看见外婆正用枯枝般的手指往药瓶里滴蜂蜜，阳光穿过她稀疏的头发，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转身时，我看见她眼角新添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而那双曾为我摘满篮槐花的手，此刻正颤抖着往我嘴里塞药片。

中考前夜，我在台灯下背书到凌晨三点。忽然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外婆端着青瓷碗站在门口，碗底压着用油纸包着的槐花饼。她没穿外套，肩头落着细碎的雪粒，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小圆点。"别熬夜了，吃了再睡。"她把饼掰成小块，我咬开酥脆的饼皮，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听见她轻声说："你爸当年也这样熬夜备考，我给他蒸的槐花饼，他吃了三年。"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忽然明白那些年她总在清晨消失，原来是在后山守着开得最早的槐树，只为给我摘最新鲜的花瓣。

高考结束那天下着太阳雨，外婆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膝盖上摊着泛黄的相册。她指着黑白照片里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说："这是你妈十六岁拍的，和你现在一样爱笑。"我翻开夹在中间的新照片，是她和我的合照，照片边缘还带着药水浸泡后的褶皱。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外婆的槐花饼，永远给你留着。"

如今老宅的槐树依然年年开花，只是再无人弯腰拾起落花。我学会在蒸笼里铺上荷叶，用外婆的竹制蒸笼，按照她教的方法捏出带着月牙纹的槐花饼。每当咬下酥脆的饼皮，总能听见时光深处传来熟悉的絮语，看见那些被岁月包浆的碎片在记忆里叮当作响。原来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深埋地下的根系，看似消失在时光的褶皱里，却始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整个春天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