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透过高黎贡山的晨雾洒在澜沧江畔。我站在芒市古镇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街角悬挂的赭红色傣锦风铃轻轻摇晃,远处传来清亮的象脚鼓声,空气中浮动着香茅草燃烧的清香。这是我在云南的第三年,终于等到了傣家人最隆重的节日——泼水节。
清晨的仪式从佛寺开始。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穿着绛红袈裟的傣族僧侣已站在菩提树下诵经。他们手中的贝叶经书泛着温润的光泽,念诵声与檐角铜铃的清音交织成网,笼罩着整座古镇。我跟着人群穿过挂满五色经幡的巷道,看见老人们用糯米纸包裹的竹筒正在传递,里面装着用芭蕉叶包裹的糯米饭团。当傣锦织成的长毯铺在晒台上,整个寨子的长老们围坐成圈,用浸透圣水的银勺为彼此洗去旧岁的尘埃。
正午的太阳把江水晒得发白时,泼水狂欢正式拉开帷幕。最先跃入江水的总是那些穿着赭红色筒裙的姑娘,她们从江心打起的水花像一串串碎钻,顺着波纹在水面画出金色的涟漪。男人们则扛着竹筒从山脚接来山泉,将清凉的水柱直直泼向正在跳舞的姑娘们。记得去年我偷懒躲进竹楼,却看见阿妈用芭蕉叶接住从天而降的水珠,笑着把最清凉的那颗塞进我嘴里,那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至今还在舌尖打转。
最动人的时刻发生在澜沧江边的篝火晚会上。当月光给江面镀上银边,三百支象脚鼓同时擂响,震得夜空都在共鸣。穿银饰的姑娘们踏着象脚鼓的节奏转圈,筒裙上的银铃随动作叮当作响,像银河坠入凡尘。我跟着人群手拉手围成圆圈,突然被一个戴野花环的少年从背后泼了个透心凉。转身看见他狡黠地眨眨眼,露出两颗沾着水珠的虎牙,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攥着半块刚出锅的菠萝饭。
暮色四合时,寨子中央升起用九十九根竹竿搭成的"水门"。老人们用竹筒从江中取来圣水,沿着水门自上而下流淌。当最后一滴清水消失在夜色中,整个寨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孩子们举着火把在巷子里奔跑,火光映照着他们脸上晶莹的水珠,仿佛童话里的精灵群。我帮阿妈整理她新织的傣锦,听见她轻声说:"水是生命之源,泼出去的烦恼,就变成新年的祝福了。"
黎明前的江畔格外静谧,只有早起的鸟鸣和江水拍岸声。我蹲在江边观察水面,看见无数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无数个小小的银河。对岸的竹楼传来煮茶的水声,混着傣家歌谣的调子飘过来。突然有凉丝丝的水珠落在手背,抬头看见阿姐抱着装满山泉的竹筒,正冲我晃晃脑袋。这漫天飞舞的水花,既是对自然的礼赞,也是对生活的礼赞,在傣族人的血脉里流淌了千年。
晨雾再次漫过澜沧江时,我背着装满菠萝饭的竹篓往家走。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篾条编的斗笠上,簌簌抖落几颗昨夜未化的水珠。转过街角,看见阿爸正在井边打水,晨光勾勒出他肩头的水痕,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我知道,当傣历新年钟声敲响时,这些晶莹的水珠会化作祝福,顺着澜沧江的支流,流进千家万户的竹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