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被晒化的糖稀,黏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我攥着五毛钱站在小卖部门前,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冰棍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塑料外壳滴落下来。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经过那个小卖部了,每次都看见穿着碎花围裙的老板娘从冰柜里取冰棍,叮叮当当的玻璃碰撞声混着冰块坠地的脆响,在三十多度的空气里炸开一串清凉的音符。
"小同学,要冰棍吗?"老板娘掀起遮阳布,冰柜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立刻把攥得发皱的五毛钱拍在柜台上,手指却突然僵住了——冰柜玻璃映出我汗湿的刘海和磨破边的校服袖口。老板娘正在擦拭冰棍纸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小山:"今天只剩最后两根了。"
我盯着冰柜里那根印着草莓图案的绿舌头,突然想起上周在巷口捡到的硬币。那是妈妈在菜市场卖完最后一筐青菜后,从围裙口袋里抖落的零钱。硬币在掌心发烫,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任由它从指缝间滑落,消失在柏油路面的裂缝里。
放学铃声惊醒了凝固的时光。我蹲在教室后门数着瓷砖缝里的蚂蚁,突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碎步声。妈妈沾着泥点的工作服下摆掠过门槛,发梢还挂着草叶:"怎么还不走?冰棍都化了。"她接过我空荡荡的手心,用带着汗水的拇指抹掉我鼻尖的灰:"走,妈妈请你吃。"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交织成跳动的五线谱。小卖部的玻璃门开合时发出吱呀的响动,老板娘正在往冰柜里添新冰。妈妈掏出从布包里取出的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根冰棍。"今天多冰镇了一会儿。"她把最上面那根草莓绿舌头推到我面前,塑料纸上的水珠正顺着纹路缓缓流淌。
咬破包装的瞬间,凉意顺着舌尖炸开,像有人往喉咙里塞了块融化的薄荷糖。甜味在口腔里炸开时,我看见玻璃柜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冰棍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老板娘在柜台后擦汗,看见我舔着手指上的糖霜,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包纸巾:"喏,给你擦擦。"
那天晚上,月光把厨房的瓷砖照得发亮。妈妈把冰棍盒放在窗台上,玻璃罐里的橘子汽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我们坐在掉漆的木椅上,看冰棍上的水珠一滴滴渗进木纹里。妈妈说起年轻时第一次买冰棍的经历,说有个卖冰棍的叔叔把最后两根让给她,自己啃着冻硬的麦芽糖充饥。
"后来每次经过那家店,我都觉得冰柜里的冷气能暖到心里。"妈妈把汽水递给我时,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和面团的面粉。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有些甜味不需要用金钱购买。就像巷口那棵歪脖子槐树,每年六月都会落下整串槐花,足够整条街的孩子用竹竿敲下来当零嘴。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绕道去了小卖部。冰柜前的空位上,老板娘正在往新冰块上贴标签。听说我昨天买了最后两根冰棍,她从柜台下摸出个鼓鼓的塑料袋:"这是今早刚到的,给你尝尝新到的茉莉味。"冰棍纸上的茉莉花瓣图案还带着油墨香,咬下去时能尝到淡淡的花香混着奶香。
阳光穿过冰柜的玻璃,在茉莉绿舌头的表面折射出七彩光晕。我突然想起妈妈说的,有些温暖就像冰棍上的水珠,看似转瞬即逝,却在记忆里凝成永不融化的琥珀。就像此刻,冰柜里的冷气正顺着我的指尖爬上手腕,在盛夏的日头下,酿成一道清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