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我跟着父亲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巷子,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父亲说今天要带我去赶庙会,我兴奋得差点把书包甩在了路上。远远望见庙会入口处挂着的红灯笼,在晨光里泛着暖橘色的光晕,像是给整条街披上了一层薄纱。
转过街角,喧闹声扑面而来。卖糖画的老人正在熬糖浆,琥珀色的糖汁在铜勺里翻滚,随着手腕轻抖,转眼就凝成一只展翅的蝴蝶。隔壁摊位上的糖葫芦车前挤满了人,山楂果裹着晶莹的糖衣,咬一口能听到"咔嚓"的脆响。我踮着脚尖数了数,整条长街竟有二十多家小吃摊,空气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糖画的甜腻和炸年糕的油香,连晨风都带着黏糊糊的甜味。
正午时分,主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临时戏台。几个穿着戏服的艺人正在调试锣鼓,鼓点敲得震天响,却始终没人登台。我正纳闷,忽然看见人群后方钻出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他踩着板凳朝台上喊:"师父!师父!我给您送花!"原来这是庙会特设的"娃娃戏台",台下观众负责给台上表演的孩子们出题,答对了才能获得糖人奖品。当小男孩成功模仿出《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场景时,整个庙会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卖糖画的老人都举着铜勺跟着节奏打起了拍子。
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我跟着人群钻进西边的古玩市场。这里摆满了青瓷花瓶、雕花木雕和泛黄的线装书,最显眼的是间挂着"百年老铺"匾额的店铺。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用放大镜仔细擦拭着件青铜香炉。我凑过去看,炉身上饕餮纹的细节竟和课本里拓印的战国文物一模一样。"这是家传的祖业,"老先生笑着递给我一块泛黄的宣纸,"你猜这炉子多少岁了?"我摸着纸上的朱砂印泥,突然发现那抹红色已经褪成了暗褐色。老先生说这是香火熏染了三百年的痕迹,"就像咱们中国人,有些东西虽然变旧了,但魂还在。"
暮色四合时,我蹲在卖灯笼的摊位前挑选宫灯。老板娘是个扎着红头绳的大婶,她教我用竹篾编出莲花形状的灯穗。"这手艺传了四代人,"她边说边把最后一根竹条插进灯架,"当年我太奶奶在庙会上卖灯笼,用赚的钱供我父亲读了私塾。"我望着手中逐渐成型的宫灯,突然觉得那些竹篾的纹路和父亲书桌上那方镇纸的木纹竟有几分相似。
离场时已华灯初上,父亲指着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说:"你看,庙会的热闹就像咱们的人生,有甜有苦,有新有旧,但总有人愿意守着老传统,也总有人带着新气象来添砖加瓦。"我抬头望去,那些红灯笼映着晚霞,恍惚间竟像无数跳动的火苗,把整座城都映得暖融融的。
归途中经过一家糖画摊,老人见我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葫芦,特意送来个刚熬好的糖画。我咬开糖壳,里面裹着颗话梅糖,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突然想起老先生说的"褪色的朱砂印泥",想起大婶编灯笼时说的"四代人",想起戏台上小男孩模仿的《白蛇传》。原来庙会的意义,不在于那些具体的吃食和表演,而在于那些在烟火气里代代相传的温度,就像糖画上永远定格的蝴蝶,永远停在琥珀色的糖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