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露还未散尽,我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枝头新抽的嫩芽出神。这些细弱的绿意总让我想起去年深秋,父亲在田间弯腰拾穗时,被稻穗划破的掌心。岁月像一条蜿蜒的河,将无数这样的瞬间汇聚成河床,在时间的冲刷中沉淀出不同的纹路。
春耕时节,农人们用牛耕犁开沉睡的泥土。父亲常说,土地最懂时令,当第一缕春风拂过田埂,种子便知道该破土而出。去年此时,我跟着父亲在菜畦间播种萝卜,指尖沾满湿润的泥土。那些被露水打湿的种子,在日复一日的照料中逐渐显露出淡青色的轮廓。这让我想起童年时在课本上读到的"一粒种子要经过三百六十天的等待",如今才真正懂得,每一寸丰收都浸透着等待的重量。春日的劳作教会我,生命最动人的姿态,往往诞生于看似漫长的蛰伏。
夏日的蝉鸣撕开闷热的空气,知了在梧桐树上拉长声调。父亲会在午后摇着蒲扇,讲述他年轻时在田埂上捡到半截竹笛的故事。他说那竹笛在烈日下泛着青光,吹奏时能引得山雀齐飞。我蹲在稻穗间数着颗粒,突然发现每株稻子顶端都结着三到五粒饱满的果实,而父亲教我的农谚正应了这自然规律:"三穗成,五穗收"。盛夏的烈日像一位严厉的考官,将所有青涩都锻造成金黄。那些在烈日下弯腰除草的瞬间,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都在无声诠释着:真正的成熟,需要经历最炽烈的淬炼。
秋收的镰刀割破晨雾,稻茬在田间整齐排列,像一首未写完的五行诗。去年此时,我跟着乡亲们用竹匾装满新米,看阳光在米粒上跳动。母亲把第一锅米饭熬得粒粒分明,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银发。秋天的天空总飘着细雨,父亲说这是土地在清洗丰收的果实。我捧着刚割下的稻穗,突然明白那些在春种时埋下的希望,在夏日的照料中长成青苗,最终都化作舌尖上绵长的甘甜。这让我想起农谚里"春华秋实"四个字,原来时光的馈赠从来不是等价交换,而是需要用整个夏天的坚守来兑换。
冬雪覆盖了田垄,父亲在火塘边修补农具。去年冬天,他发现我家菜园的篱笆被野猪拱坏,连夜赶制了竹篾的新围栏。那些沾着冰碴的竹条在火光中泛着柔光,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托着希望。隆冬的寒风卷起枯叶,却吹不散屋檐下悬挂的腊味。母亲把腌制的萝卜干装进陶罐,说这是给春耕准备的能量。站在结霜的窗前,我忽然意识到四季轮回中藏着永恒的智慧:春播的辛劳终会化作秋收的喜悦,而冬日的蛰伏,正是为了重新拥抱春光。
暮色渐浓时,父亲在院中点燃了最后一炷香。烟雾缭绕中,我看见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痕迹——父亲的脊背微微弓起,母亲的发间有了银丝,菜园里的竹篱泛着旧年的包浆。但当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听父亲讲述年轻时在田埂上吹竹笛的故事时,那些皱纹里又盛满了青春的光。原来生命最深的智慧,不在于追逐某个季节的盛景,而在于学会在每个季节里,都找到属于自己的绽放方式。就像那株老槐树,春来抽新枝,夏至荫蔽烈日,秋日结青果,待到寒冬落叶归根时,根系仍在泥土中默默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