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挥之不去，我握着滴血的手套，看着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玻璃窗上的雨滴连成珠帘，远处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极了小时候外婆摇着蒲扇哼的童谣。这种矛盾的氛围突然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清晨。

那天清晨六点，我蹲在教室后排给林小满喂退烧药。她蜷缩在课桌里，额头烫得能煎熟鸡蛋，校服领子歪歪扭扭地竖着，像只淋湿的雏鸟。我偷偷把体温计塞进她手心，发现汞柱已经爬到39.8度。"别怕，我妈妈是护士。"我咬着笔杆说，声音被她剧烈的咳嗽震得发抖。

治疗车碾过水洼的声音由远及近时，林小满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指关节泛白，在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上次数学课，你教我解的方程。"我这才想起上周她因为这道题哭湿了作业本。走廊的穿堂风掀起窗帘，阳光突然刺破雨幕，在她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同学，需要帮忙吗？"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撑着黑伞站在拐角。他递来的保温桶里，鸡汤的香气混着当归的苦涩。我注意到他胸牌上印着"肿瘤科张主任"，却把伞柄塞进我手里："去校门口药店买退烧贴，记得选儿童型的。"伞面倾斜的瞬间，我看见他左脸有道蜈蚣状的疤痕，像被岁月划伤的树皮。

送林小满去医院路上，雨突然下得更大。黑色轿车在积水里溅起水花，我死死抓住车门。男人从副驾驶座掏出医药箱，酒精棉球碰触掌心的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这是消毒棉片，你给她擦手。"他说话时，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艾草香，"我女儿和你一样大，发烧时会揪我耳朵求药。"

急诊室里，林小满的输液管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张主任突然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拆开的《解析几何》。"昨天我女儿偷跑来看我，说这道题像迷宫。"他笑着把书推给小满，"你教她，她教你。"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缝隙，漏下细碎的阳光。

后来每个周末，张主任都会来教室给林小满补课。他总带着保温杯，杯壁上贴着卡通贴纸，是女儿画的太阳花。有次我撞见他在医院走廊打电话："王护士，把3床的止痛泵换成缓释型的，他女儿说怕他半夜疼醒。"电话那头传来女儿奶声奶气的"爸爸加油"，张主任的喉结明显动了动。

毕业典礼那天，林小满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她特意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还留着去年冬天我帮她缝补的针脚。张主任坐在台下第一排，疤痕在阳光下像枚褪色的勋章。当她说到"最想感谢陌生人"时，我看见他悄悄抹了下眼角。

此刻走廊尽头的消毒灯又亮了，我摸出手机想拍下输液管的倒影，却发现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有张是林小满拆线时拆开的《解析几何》，内页夹着张便签："谢谢张叔叔，你女儿会背我写的诗。"还有张是张主任的背影，保温杯旁放着女儿送的艾草香囊。

雨滴再次敲打玻璃窗时，我忽然明白那些消毒水味的清晨，那些陌生人递来的伞和汤药，原来都是时光缝制的星子。它们在记忆的银河里闪烁，每当潮湿的雨季来临，就变成照亮前路的微光。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喊声，我转身看见林小满抱着新保温桶跑来，汤药的热气在晨光中氤氲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