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窗棂外浮动着细碎的萤火虫，我总爱在这样的夜晚伏案写作。台灯在木纹桌面投下柔和的光晕，像一片凝固的月光。这盏铜灯是外婆的遗物，灯罩上斑驳的铜绿里还嵌着几粒褪色的茉莉花瓣，每当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灯座，总能听见时光深处传来细碎的絮语。

记得七岁那年的冬夜，外婆握着我的手在煤油灯下绣花。昏黄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格，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树影。"灯芯要常添油，心火才能不灭。"她布满老茧的手覆住我冻红的手指，将绣绷轻轻转向我这边。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着欢快的舞蹈，将外婆银白的发丝染成金色。那年除夕，我第一次在灯下写完一篇完整的作文，外婆用红纸包了两个橘子塞进我手心，橘子皮上还沾着绣绷旁未干的金粉。

初中时书桌上的台灯成了我的秘密花园。初三模考失利那晚，我躲在被窝里用台灯抄写《赤壁赋》，光晕在草稿纸上晕染出层层水波。台灯的铜质灯座里藏着外婆缝的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和褪色的毛笔。某个失眠的雨夜，我发现台灯的灯泡突然变暗，凑近一看才发现灯丝缠住了蜘蛛网。我举着放大镜在台灯下寻找半晌，终于用牙签挑开细如发丝的蛛丝，重新点亮时，跳动的火苗映得镜片泛起细碎的光。

高考前夜整理旧物，从台灯底座下翻出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灯下拾穗"，里面夹着外婆年轻时的诗稿。1943年的某个秋夜，她用煤油灯抄录《诗经》片段，在"蒹葭苍苍"的句旁画着颤抖的小火苗。最末一页是2008年地震后的记录："余震持续至子夜，灯不灭，心不惊。"泛黄纸页间飘落一枚干枯的茉莉，轻轻一碰，竟簌簌落下细雪般的磷粉。

如今这盏台灯依然摆在我的书案上，灯罩里新添了女儿用彩泥捏的星星。每当她伏在我肩头写作业，台灯的光就会将我们的影子融成一片温暖的光茧。去年除夕，女儿突然指着灯座上的铜绿问："妈妈，这层绿是不是外婆故事里的月光？"我笑着将茉莉花瓣轻轻放回灯罩，看它们在暖光中舒展成半透明的蝶。

暮色渐浓时，台灯的光晕漫过窗台上的绿萝。叶片在光中舒展的弧度，恰似外婆绣绷上未完成的牡丹。这盏穿越八十载光阴的灯，始终在用不同的光色讲述着同一个故事：当生命化作一簇微光，便能在时光长河里照亮后来者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