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露水还挂在橙子叶尖时,我蹲在院子的树荫下,看着那棵歪脖子橙树发呆。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2022.3.15"的日期,是去年春天爸爸从山里挖来的幼苗。此刻树冠低垂,枝桠间零星挂着几个米粒大的青果,像一盏盏小灯笼在晨光里摇晃。
记得去年春天,爸爸在镇上的苗圃发现这棵橙树时,我正为数学考试不及格哭鼻子。他蹲在泥泞里捧起树根说:"你看这根系多发达,能扎穿石板缝。"我赌气地把成绩单揉成一团,却没注意到他悄悄把树苗移栽到院角。那天傍晚,爸爸在树根旁埋了三颗橘子籽,说这是老园丁传下的秘方。
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我正在写作业,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巨响,抬头看见最粗壮的枝桠被狂风折断。雨水顺着断口"哗哗"流进树洞,积水里漂着去年秋天爸爸特意留下的腐熟羊粪。我举着伞在雨里站了半小时,直到爸爸扛着竹竿赶来,我们用麻绳把断枝捆成Y形重新固定。
秋分那天清晨,我发现树皮上结了一层白霜似的盐粒。爸爸用竹片刮开树皮,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嫩芽:"这是缺钾了。"他翻出泛黄的笔记本,上面记着二十年前他当护林员时学的《柑橘栽培十诀》。我们连续半个月早晚各施一次草木灰,把泡发的橘皮铺在树根周围。当第一片新叶在霜降后舒展时,我摸着叶片背面细密的绒毛,突然想起生物课本里的"气孔开闭调节"。
冬至前夜,寒潮裹挟着冰粒砸在橙树上。我裹着棉被蜷在窗边,看见爸爸举着塑料布在风雪里奔跑。他像给婴儿裹襁褓般把整棵树罩住,冻得通红的鼻尖上还沾着草屑。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塑料布上结着冰凌,但树梢的嫩芽却倔强地从冰壳里探出头来。
今年清明回乡,爸爸指着树干上新增的刻痕:"2023.4.5,挂果了。"枝头挂满沉甸甸的果实,青皮上缀满细小的绒毛,像撒了层金粉。我摘下最红的那个,剥开薄如蝉翼的果皮,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绽开。忽然想起去年暴雨夜,爸爸说过的话:"柑橘树要在贫瘠里扎根,才能结出甜果。"
暮色中,我蹲在树下数着果实。爸爸端来搪瓷缸,里面浮着几粒晒干的橘皮:"泡水喝能润肺。"氤氲的热气里,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护林员和现在的果农在时光里重叠。橙子树在四季轮回中教会我,生命的成长从来不是直线上升,那些折断的枝桠、渗入树洞的雨水、覆在叶片的霜雪,都在默默编织着更坚韧的根系。
月光爬上树梢时,我摸到树干上二十道刻痕。每道伤痕旁都长出了新的年轮,像时光写给土地的回信。远处传来晚归的鸟鸣,近处有萤火虫在草丛间忽明忽暗。我知道当秋风再次吹过时,这些沉甸甸的果实会变成满载希望的船,载着土地的馈赠驶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