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荷塘总让我想起外婆家的后山。那是座被雾气笼罩的丘陵,每年六月,山腰的竹林里便会浮起一片粉白的花海。记得十二岁那年暑假,我背着画板独自前往,晨雾未散时踩着露水浸湿的青石板路,忽然被一阵甜香牵住了脚步。转过竹林,整片荷塘在朝阳下舒展腰肢,蜻蜓掠过水面时,惊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有无数透明玉盘在碧波间碎裂又重生。
荷塘中央立着株老柳树,枝干虬曲如龙,垂下的枝条在风中划出银色的弧线。树杈间悬着个褪色的竹篮,篮底铺着晒干的芦苇花,偶尔有山雀衔着草籽掠过,在花海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蹲在塘边临摹荷花的姿态,发现每朵花都藏着不同的秘密:初绽的像少女羞红的脸,盛开的似美人捧出的玉盏,而将谢的则如老妪低垂的眉眼。阳光穿过叶隙,在宣纸上洒下跳动的光斑,颜料被风吹得微微发颤,竟与花瓣上的露珠遥相呼应。
午后雷雨突至,荷塘瞬间化作交响乐池。雨点砸在荷叶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水面敲出清亮的音符。远处山峦被云雾吞没,只有老柳树在风雨中摇晃,竹篮里的芦苇花随波起伏,恍若无数白色蝴蝶在碧波间起舞。我撑开油纸伞躲进树洞,听着雨打芭蕉般的声响,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说"荷叶罗裙一色裁"。雨停后折返画板,发现被雨水晕染的荷花竟比晴天时更添三分灵气,雨滴在叶面留下的银痕,恰似水墨画中的飞白。
暮色四合时,荷塘褪去白日的喧嚣。晚风送来远处牧童的短笛声,与归鸟的啼鸣编织成轻柔的网。老柳树下支起张竹席,几个牧童正用荷叶包着菱角嬉笑。他们把荷叶卷成筒状当水杯,用芦苇杆串起莲蓬当项链,笑声惊起几只白鹭,翅膀掠过水面时带起细碎的星光。我捧着温热的野莓茶,看他们把晒干的芦花插在发间,像戴上了永不凋零的冠冕。山道上飘来炊烟,混着荷塘特有的清冽气息,在渐浓的夜色中织成温柔的纱帐。
离开时特意绕道老柳树,发现竹篮里多了个系红绳的陶罐。罐中盛着晒干的莲蓬与荷叶,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给未来的画家"。月光下,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素描纸,画的是荷塘边的老柳树,树洞里露出半截草茎,旁边题着"留得残荷听雨声"。山风掠过竹林,送来外婆沙哑的嗓音:"丫头,明儿记得带把油纸伞。"我忽然懂得,这片荷塘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时光沉淀的琥珀,将童年的笑声、暮年的絮语,都封存在永不褪色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