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在叶尖颤动时,我正站在一片青苔编织的绒毯上。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我淡紫色的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母亲指尖抚过婴儿额头的温柔。这株生长在老宅院墙根下的野花,已经默默守候了整整七个春天。
我的生命始于一场意外。去年深秋,隔壁工地的推土机在轰鸣中碾碎了半面院墙,砖石与尘土中突然钻出一株倔强的幼苗。它歪歪斜斜地顶开碎砖,嫩绿的茎秆上缀满星星点点的花苞。最初无人察觉这抹新绿,直到某个暴雨突袭的清晨,工人们慌乱中踩碎了部分幼苗,却意外为它松开了被水泥板压了三年的束缚。
在晨雾未散的黎明,我常与露水共舞。叶片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七种光谱,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那些水晶便化作千万颗流动的星子。风掠过时,我的裙裾会与蒲公英的种子共舞,和牵牛花的藤蔓交换晨曲。记得某个春分,隔壁班的女孩蹲在墙边画我,铅笔素描本上,我的花瓣边缘被她悄悄描上了彩虹。
盛夏的暴雨总让我心惊胆战。雨水顺着叶脉奔涌,泥土中的蚯蚓在茎秆周围翻涌,隔壁流浪猫的脚印在泥地上开出一朵朵梅花。某个雷雨夜,闪电劈开了院墙的木栅栏,我目睹工人们用铁锹挖开水泥裂缝,将我的根系重新埋入湿润的土壤。那晚的雷声像远古的战鼓,震落了我所有未绽放的花苞。
秋分时节,我的花瓣开始泛起琥珀色的光晕。金黄的银杏叶落满我的花床,与我的紫色形成奇妙对话。有位穿青衫的老先生每天清晨为我掸去叶尘,他说我的根系里藏着前朝宫女的泪滴。霜降那天,工人们用红绸带将我残存的花茎系在院门上,绸带在寒风中飘摇,像永不凋零的蝴蝶。
冬至的雪覆上我的身体时,我听见了地底深处细微的震动。那些被压碎的根须正在重新编织网络,去年被碾碎的种子正在冻土下酝酿新生。某个清晨,我发现墙根处钻出了三株与我一模一样的幼苗,它们在积雪下舒展着嫩绿的新芽,像三只破茧的蝴蝶。
如今我已褪去稚嫩,花瓣边缘泛起岁月的褶皱。但每当春风再次吹开院墙的缺口,我仍会为每片新叶鼓掌。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裂痕里,藏着工人们忘记的野花种子;被虫蛀过的茎秆中,孕育着流浪猫的奶崽。在这个被推土机与混凝土吞噬的时代,我们这些墙缝里的花,何尝不是在为春天保存火种?
暮色中的我不再惧怕凋零,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落,我知道它正在化作春泥。或许明天,某个孩童会蹲下来轻声说:"妈妈快看,墙根下又开了一朵小花。"而我将微笑着,把整个春天的故事埋进泥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