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里,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我总爱趴在奶奶的竹编藤椅上,看她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她灰白的头发被汗浸得打绺,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柴刀,在柴堆里翻找干透的枝桠。木柴噼啪爆开的火星子溅在她蓝布衫上,像星星落进了深潭。
厨房的土墙上挂满竹篾编的器具,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奶奶的面容。她教我辨识各种草药,紫苏叶的清香混着艾草的苦涩,在晨雾未散的田间格外清晰。记得九岁那年的清明,她带我在老屋后挖野菜,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却把最嫩的水芹摘给我当头绳。她说:"草籽要顺着节气长,人也要跟着光阴走。"
腊月里奶奶会守着八仙桌熬制麦芽糖。铜锅里翻涌的金色糖浆泛着琥珀光,她总把第一勺糖浆抹在我手背上,让我感受温度从指尖传遍全身。有次我偷尝了半勺,黏牙的糖丝在唇齿间化开,她笑着用沾满糖霜的筷子敲我额头:"小馋猫,等开春了给你做青团。"后来我才知道,那年的青团没能做成,她咳了整月。
最难忘是去年除夕。奶奶裹着褪色的棉袄,颤巍巍端出青花瓷碗,里面躺着用糯米粉和艾草汁包的芝麻馅。她布满裂口的手捏着竹叶包,却总在系棉线时打结。我偷偷替她解开,发现她指甲缝里还沾着前日腌菜时蹭上的盐粒。那晚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眼角的皱纹里,像撒了把星星。
前些日子奶奶住院,我去看望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没吃完的药。她总说"不碍事",可监测仪上的波纹却越来越平缓。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被秋风吹散的炭火。护士说奶奶临走前还在念叨:"记得给老槐树浇水,它开花时像缀满白玉簪。"
如今每当我路过老槐树,总会想起奶奶在藤椅上摇蒲扇的模样。她教我用竹篾编小船,在夏夜的河里放逐;她把晒干的桂花收进玻璃罐,说等雪落下时泡茶;她总把最大的枣子塞进我书包,说"甜的留着给冬天"。那些被柴火熏黄的岁月,那些藏在皱纹里的故事,最终都化作春泥,滋养着我生命的根系。
窗外的雨滴敲打玻璃,恍惚间又听见柴刀砍断枯枝的脆响。我知道,奶奶从未真正离开,她化作灶膛里不灭的火苗,变成艾草香里的糯米甜,成为老槐树年轮里最温柔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