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蝉鸣声里，我总想起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他总在厨房的油烟气中揉面，面团在案板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极了小时候我学步时跌跌撞撞的足音。那时我总趴在门框上，看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把面团揉成圆球，再捏成胖乎乎的馒头，蒸汽氤氲中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棵沉默的胡杨树。

十岁那年学骑自行车，我摔破了膝盖。父亲蹲在泥地里给我涂碘伏时，我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药水气息。他粗糙的拇指按住伤口，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我发抖的肩膀："疼就喊出来，爸爸在。"那天夜里我疼得直抽气，听见他翻药箱的动静，听见他小声念叨"碘伏要压住伤口才能止血"，听见他每隔半小时就轻轻摸我的额头。月光从纱窗漏进来，照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枕边凝成细碎的银霜。

初二那年月考失利，我把试卷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父亲默默捡起被压皱的纸团，在台灯下慢慢展开。他指着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大题："你看，你写'解'字的地方像不像个问号？"我愣住了，那道题确实卡壳良久。他继续说："上次你问三角函数时，爸爸画了七张图才讲明白，这次为什么不肯再试一次？"那天他教我重新整理错题本，用红笔在每道错题旁画上小太阳，说："知识就像这些太阳，晒干错误就能照进心里。"

高三冲刺阶段，父亲开始每天送营养餐到教室。保温桶里装着红枣银耳羹，盖子上的水珠凝结成小水滴。有次我正要掀开盖子，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小心烫。"我抬头看见他袖口沾着面粉，原来他刚从面点铺买了刚出炉的核桃酥。那天晚自习后，他送我回家，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说："爸爸年轻时也爱打篮球，不过现在膝盖不行了。"我这才注意到他微微跛的右腿，想起去年他蹲着给我修自行车链条时吃力的样子。

去年冬天在异乡实习，接到父亲电话时正下着冻雨。他说老家老房子漏雨，正和工人们修补屋顶。我鼻子一酸，想起小时候他总在雨天给我讲"房梁要直，做人要正"的道理。春节回家，发现他新添了护腰，修补好的屋顶铺着青灰色的瓦片，在春风里泛着温柔的光。他教我炒他秘制的糖醋排骨，说火候要像教育孩子，太急会焦，太慢会老。

如今站在人生新的起点，我终于明白父亲的沉默是另一种语言。他像棵不会说话的树，用年轮记录我的成长，用枝叶为我遮挡风雨。那些藏在面粉香里的叮咛，融在碘伏味中的守候，刻在错题本上的期待，都化作星辰，永远悬在我生命的夜空。当我在异乡的霓虹灯下抬头，总能看见那轮最亮的星，温柔地注视着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