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随着父母踏上前往青岩古镇的旅途。车轮碾过坑洼的乡间小路,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大约两小时后,当汽车驶入挂着"青岩"木牌的村口时,整座古镇的轮廓逐渐清晰——灰青色的城墙蜿蜒着爬上三层山岩,马头墙错落有致地排列在街巷两侧,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将我们带入时光的褶皱。
转过青石铺就的"九曲回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镇中心的万寿寺。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刹静卧在两株千年银杏之间,朱漆斑驳的山门半掩着,门楣上"万寿无疆"的匾额已褪成暗金色。跨过门槛,香火氤氲中可见大殿内供奉的观音像,七米高的木雕身形慈悲而庄严,衣袂间流转的云纹仿佛仍在诉说六百年的香火传承。正殿两侧的配殿里,泥塑的罗汉们或坐或立,神态各异,其中手持净瓶的菩萨像尤其生动,瓶中清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香客们微微颤动的香点上。
穿过寺庙前的石桥,转过挂着"文峰塔"牌坊的巷道,一座六角形宝塔突兀地矗立在青瓦白墙间。这座明代遗存的砖塔通体灰暗,塔身布满青苔,却在每个转角处镶嵌着精美的砖雕。仰头望去,塔顶的宝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与塔身相接处的仰莲纹饰形成鲜明对比。沿着塔基四周的台阶拾级而上,每层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吟,与远处山涧的潺潺流水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站在塔顶俯瞰,古镇的全貌尽收眼底:蜿蜒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山脊,青灰色的屋舍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几处飞檐翘角刺破灰蓝色天幕,为沉静的古镇平添几分灵动。
沿着石板路往南行进,转过挂着"盐道古驿"牌坊的转角,一段保存完好的青石板路赫然出现在眼前。路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每块石板缝隙间都嵌着暗红色的苔藓。这条始建于清代的盐道,曾是连接川黔两省的重要商道,马蹄印和车辙痕深深嵌进石板肌理。路旁的"老盐仓"遗址前,几株古柏垂下苍劲的枝条,树干上布满纵向的沟壑,仿佛在诉说着往昔商队络绎不绝的繁华。拐进挂着"古戏台"木牌的巷道,三开间的木构戏台静立于此,台基由八根蟠龙石柱支撑,柱身浮雕的龙首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台面绘着彩色的《三国演义》故事,朱红与金箔在岁月侵蚀下仍残留着部分鲜艳色彩,后台木质的戏服架子上,几件清代戏服的流苏仍在轻轻摇晃。
行至古镇西侧的"明清民居区",鳞次栉比的四合院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其中最显眼的是"杨家大院",五进三间的院落坐北朝南,门楼上的"耕读传家"匾额已褪成灰白色。穿过天井,正厅的雕花木屏风将空间分隔成三部分,每部分都绘着不同的吉祥图案:牡丹配锦鸡、莲花映翠鸟、松鹤同春景。西厢房的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冰裂纹,阳光透过裂纹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仿佛无数细小的冰晶在跳跃。后院的菜畦里,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几株番茄幼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青砖灰瓦的院落形成有趣的时空对话。
用过午饭后,我们沿着护城河漫步。这条用青石板铺就的河道蜿蜒环绕古镇,河面漂浮着零星的睡莲。河岸边立着"文庙"石碑,碑文记载着明代某年在此设立书院的盛况。穿过石桥,河对岸的"关帝庙"正在修缮,朱红色的宫墙外堆着新砍的竹篾,工匠们正在为飞檐安装新的瓦片。庙前的古戏台上,几个孩童正在嬉戏,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戏台梁柱间的白鸽,振翅声与远处山间的鸟鸣交织成欢快的交响。
暮色初临时分,我们登上城墙漫步。夕阳将城墙染成琥珀色,墙砖缝隙里探出的野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站在箭楼顶远眺,整座古镇在暮色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城墙、屋脊、烟囱与山峦的轮廓逐渐模糊,最后都融化在渐变的橙红色天幕中。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不知是哪家在庆祝什么,将暮色中的宁静打破,又很快被晚归的鸡鸣声重新填满。
归途的车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膝头。我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青灰色山影,忽然明白这座古镇的魔力不在于它保存了多少文物,而在于它将六百年的光阴揉碎了,藏在每一块青石板的纹路里,刻在每一道飞檐的弧度中,融进每一缕炊烟的升腾里。那些被历史浸润过的晨雾、暮色、铜铃声、马蹄声,最终都化作我们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琥珀。